0次浏览 发布时间：2025-04-10 16:00:00
近些年的犯罪悬疑剧，留给我们的印象更多是东北，黑铁和白雪的意象，旧工业衰落的背景，天然带出历史变迁和苍凉人性的底色。
《沙尘暴》则给出另一幅画面，在西北漫天黄沙里的旧能源小城，因为能源枯竭，小城从昙花一现的繁荣转向全面的萧条。沙漠里刮起的沙尘暴，令视野更为辽阔和荒蛮，在废墟似的景象之外，多了一层原始的意味。
故事从重查一起8年前的案件开始。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女性程春，被杀害和抛尸锅炉房，当年认罪服刑的“凶手”在狱中屡次申冤，导致旧案再次浮出水面。当调查重新启动，好似旧伤疤被重新揭开，观众借由两位警察陈江河（段奕宏饰）和罗英玮（张瑶饰）的视角，在新旧案件的迷雾里，不仅一步步发现真相，也在一层层揭开错综复杂的小镇关系。
案件的发生，本身并不复杂，源自感情纠葛的意外。故事的重点不在案件，而是由一起案件出发，在跨越多年的历史追寻中，牵扯出一张复杂的人际关系网。当一起意外案件发生，这张破网忽然被激活了，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去遮盖。真相好似枯涸的血迹，在层层的沙尘之下，泛出腐坏的黑血。
这部剧创作的出发点，并不是解释“如何犯罪”的找凶手故事。悬疑是故事的面子，“为何犯罪”的追问才是里子。即便是两位警察陈江河和罗英玮，这一老一少、一颓丧一锐意、一本地一外地的组合，也在侦探视角提供了一种社会经历的隐性较量。
陈江河扎根于库鲁县的基层，能接近和理解小城市的暴力怪圈，而罗英玮则更多提供外部的观察视角，有居高临下的隔阂，却也更能保持中立客观。两种视角的冲突和并轨，仿佛情感与理性、文学性与逻辑性、社会派与本格派的角力。如果说案件像一颗洋葱，被一层层剥开，我们观众的视角是从罗英玮渐渐转向陈江河——这部剧的叙事技法，就在潜移默化的视角转换中。
围绕着程春案，跟随着两位警察的视角，被牵连进来的人物一个接一个，叙事的人物视角也数次转换。从丁宝元和孙彩云，到刘三成和王良，再到刘盈盈和刘大志。人物和视角一直在切换，就像一个由无数故事线条制造的迷宫，当一条条线索全部展示出来，我们才发现那些看似琐碎的线头，背后是一张紧密关联的坚韧的破网。
这种叙事技法的使用，比制造悬疑更重要的，是勾连出能源枯竭的小城市里的关系网。而在这张紧密到令人窒息的网里，写着“原始”两个字，这也正是这部12集网剧的题眼。因为原始，所以最底层的血缘会保护和控制；因为原始，背叛和贪婪会激发猝不及防的暴力；也因为原始，被困在网中的每个人，都似困兽一般相互关爱和绞杀——这些是陈江河更多共情的，也是罗英玮作为外来者，从理性视角观察到的。
如果我们把剧中的库鲁县（虚构的城市）比作一个能源枯竭的废弃矿洞，那么它8年中发生的就是缓慢的塌陷。这不是个体的沦落，而是整个城市和社会的全面坍塌。剧中人物生活在其中，就自然地分出两类。一类是程春、刘盈盈们，她们竭尽全力想要逃出去，却被结实的关系网拖回来，埋葬掉。另一类则是刘三成、王良们，他们与这张网血肉相连，无处可去，慢慢成为塌陷的一部分，成为一股拖回来的力量。
这种“走出去”和“拖回来”的角力，并不是简单的善恶二元对抗。再次说，这部剧无数次切换人物视角，目的并不是搓成角力的两股绳索。剧中的所有人共享一个从经济到社会全面塌陷的枯竭城市的背景，在这个共性的背景之下，泥沙才会俱下，沙尘暴才会无差别地遮住真相。故事是一张网，不是两股绳，这让这部剧区别于“找凶手”之类的作品，也是它在显出悬疑感之外足以升华到文学性的地方。
即便是侦探视角的陈江河，也经历过想要离开却又留下的往事：想要离开，是和妻女去省城，逃出经济塌陷的小镇；最终留下来，则是经历师傅意外事件之后，接收到一种塌陷之城守护者的呼唤。这一点，在陈江河与案件相关人的情感连接中，能清楚地看到。从某种角度说，他同情和理解程春和刘盈盈们的逃离，也能洞察刘三成们的控制和暴力，因为这种“离开和控制”恰恰是他亲身经历并且作出选择了的。
编剧赵冬苓提供了极具文学性的剧本，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，精准地割出一个坍塌的熟人社会横切面。这个流出血液的切面，具有“被遗忘小镇”的普适性，在这个沙尘暴覆盖的小城镇背后，你能看到无数人精神“故乡”的影子。
导演谭嘉言在影像化实现上，也值得特别称赞。这部剧摒弃了戏剧化的制作方式，更多使用低饱和色彩和手持镜头，更接近自然光的画面制作，尽力还原沙漠的原始和蛮横。这些贯穿全剧的独特风格，不仅贴合剧集的需要，更提供了少见的影像开阔感。这不仅是单个剧集制作层面的意义，也扩展了国产剧在审美上的边界。
在我看来，这部剧是《漫长的季节》的另一种叙述。在《漫长的季节》里，背景是东北旧工业的衰落，个人从光荣的体制的一员沦落为时代的遗弃者。案件是故事的线索，它要展现出与历史共振的个人史诗。而在《沙尘暴》里，洋葱式的案件只是一个线头，它牵出一条条线，最终拽出一张破旧的网。
半辈子
责编 陈玲玲